「子非魚，安知魚之樂？」是莊子與惠施的濠梁之辯最經典的一句話，兩人的話題從人類是否能真的判斷濠水中的鰷魚快不快樂開始，隱約傳達出人與非人物種互相理解的困境。然而後世的大家往往只記得惠施「我不是你，我不知道你；所以你不是魚，你也不知道魚」的巧妙反駁，卻不記得整場辯論的最後一句話，其實是莊子說的「我知之濠上也」。

「我是在濠水上觀察後知道的。」觀察，多麼耐人尋味的兩個字。莊子是怎麼觀察的？他是發現鰷魚胸鰭擺動的頻率比平常更快嗎？還是魚群在水面上輕快翻身的個體數量比平常更多？如果送給莊子一把熱顯像儀，他會不會說：「這群魚的體溫比平常高，代表他們處於較為興奮的情緒，所以得證他們快樂」？

關於「動物到底在想什麼？動物眼裡的世界是什麼樣子？」近年來動物感官的研究成果提供了許多思考的方向。五月底在台北當代藝術館登場、由科學與當代藝術策展人林承緯（大緯）策劃的展覽「環世界日誌」延續這樣的關懷，透過9組藝術家的作品，討論人類如何透過科學技術與藝術技法，從動物自身出發去理解動物。然而在這樣「嘗試靠近」的旅程上，往往也暗藏著人類本位的侷限、社會慣習的思考陷阱與科技樂觀主義的幻想。讓我們透過展覽的前三組作品，來感受一些端倪：

（錯誤地）靠近一隻草履蟲

在王懷遠的《草履人生》中，藝術家將從中研院植微所顧銓研究室取得的草履蟲生活影像，套上鄉土劇八點檔的角色設定與狗血劇情。映照的是我們常透過富有劇情、搭配講解的「類動物紀錄片」來認識遙遠地方的動物們。「殘忍獵殺」、「享用饗宴」、「靈巧敏銳」，當這類用字遣詞都融入我們的刻板印象與想像中，我們究竟是「認識了草履蟲」，還是「認識了人類眼中的草履蟲」？

（有極限地）貼近一隻貓

在羅晟文的《伸縮耳》中，藝術家改造了一組超音波感測器，讓它可以將貓咪聽覺範圍的頻率轉換成人耳可以聽見的聲響。藝術家接著戴上它生活，一天24小時一共30天。我們可以在這裡稍微停下來去思考：「超音波轉換器轉換後這些奇妙的聲響，真的是『貓咪』耳朵聽到的東西嗎？」或者是，就算人類擁有無限種高超的轉檔技術，我們或許終究無法真正理解何謂「貓的真實」？藝術家說，他並不想讓觀眾在展場聽見任何轉換器發出的超音波聲響，這個姿態或許提供了一部分的解答。

自然的豬、社會的豬

「家豬（Sus scrofa domestica），通稱豬，是野豬被人類馴化後所形成的亞種，屬於哺乳動物綱偶蹄目全撰類豬科豬亞科豬屬。」這是維基百科裡的豬，但怎樣叫做真正的豬？羅伃君的《三隻小豬》透過藝術家長期的田野研究，收集了人類文明中各有社會功能的三種豬—「肉豬、神豬、寵物豬」的生活與生命樣態。他們明明是分類學上的同一種物種，但有些屆齡就直接送屠宰、有些則在某人的家裡作為寵物安渡豬生。這些在現實中上演的荒謬劇，像是一則笑話也像是一場沉思。

展覽的其他作品，議題涵蓋海洋動物的觸覺與死亡感受、在同樣視覺刺激下人類大腦的詮釋差異、人類對寵物喜好的偏執預設、人類癌症與實驗小鼠的關係、人類對植物穩定生長環境的追求，同時也邀請到林茲電子藝術節大獎作品Timothy Thomasson的《好手氣》（I'm feeling lucky），討論「數位生成介面」如何成為專屬於人類這個物種的「環世界」。藝術不像科學需要透過嚴謹的觀察、論證與實驗去建立起某種「正確答案」，但藝術可以站在科學家、機構與儀器的知識基礎上，去擾動我們做為人類對外在世界的一切認知與假設。「人類到底能不能理解其他動物？」希望在觀展之後，我們可以從物種感官差異的角度來回答這個問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