猛然一看「穿孔城市」這個展覽，好像是用來列舉各種的城市負面現象，其實並不盡然，因為涉及到我們通常不願意去面對的日常生活中的整體關係的理解，因此更能激發出一些新的想像力。台北當代藝術館即將登場的「穿孔城市」，將看到在全球化布局下，人類面對不斷變動的集體命運及城市必然的循環，揭露城市夾縫中關於公寓聚落、族群遷徙、人鬼異族、政治傷痕、底層移民等行為活動的記憶與想像。本次展覽共邀請18位藝術家參與展出：朱駿騰、吳宜樺、林羿綺、姚瑞中、洪譽豪、唐唐發、張徐展、梁廷毓、許惠晴、郭俞平、郭奕臣、陳伯義、陳宣誠、陳毅哲、黃彥超、鄧堯鴻、鄧雯馨、顏忠賢，是2020年台北當代藝術館的年度大展之一。

「穿孔城市」有一個最基本的具體參照，即臺北市以及周邊衛星城市中到處可見的沒有電梯，相當老舊，甚至有安全顧慮的樓房公寓聚落。這些老公寓聚落開始的年代相當早，內部隱形的問題也在城市發展、以及居民的老化中陸續浮現，其中有許多已經成為都市更新所必須面對且極為複雜的頭痛問題。這些老舊公寓最早進駐的居民，和最後居民的構成之間又有多大的改變，聚焦在後期相對邊緣的居民，他們與廣義的周遭社會以及世界的關係又有怎樣的改變，這幾乎就是這個展覽的核心問題。

如果借用一下空間詩學的思維架構自這個老舊公寓聚落往下延伸：從地質角度，這塊部分臨海最後安定下來的臺北盆地，曾經在海洋、湖泊、濕地、陸地之間交替數次；往上延伸，屋頂陽台上普遍都加蓋了各式各樣的違建。另外四周有越來越高的現代樓房公寓聚落，雄偉高級的企業大樓，有時窗外就是帶來持續噪音的聯外高架引道或高架捷運系統。而在看似無物的天空中有無數空汙因子、數不清的無線電波交織，太空中更有大量執行各種任務的衛星環繞。如果引進人的因素以及權力的因素，這裡經歷了史前時期、荷治時期、西治時期、明鄭時期，清治時期、日治時期，戰後的動盪恐怖時期，國共內戰失利後兩岸敵對緊張關係時期，期間也是美軍協防的時期。

事實上，進入後冷戰時期、進入不再有明顯邊界的全球化時代，加上超越時間空間限制的即時媒體網絡工具，加上被大中國一帶一路戰略所激化的新兩岸、東南亞複雜關係，將會有多少的具有實質影響力的真假知識訊息、物流、錢流、人流、情感流，傳染病等等無孔不入的線條，同樣貫穿到這些其貌不揚、分散於各地的老公寓聚落區域。

在城市生活中，藝術家又是如何看見人群的行為活動所刻劃出的痕跡？鄧堯鴻以腐敗食物及巨大生物骨骸雕塑，不自覺感受到城市裡最真實腐敗的暗角。貫穿城中的街道巷弄中，窺見洪譽豪將依附於此的常民生活軌跡，層層堆疊沖刷出奇幻的騎樓通道。郭俞平則從建築的殘餘紋理中，發掘被掩蓋的政治美夢。林羿綺則是回溯城市的歷史，展開家族的尋根之旅。此外，居民的精神信仰也創造出獨特的城廓地景，姚瑞中以密集拍攝的宮廟、墓園、樂園等地理空間，投射出人類的焦慮慾望外，娓娓道出人鬼雜居立體聚落神話的顏忠賢、以紙紮技藝展現的張徐展，則回應當代生活夾縫中人鬼雜處的關係糾結，而梁廷毓則以田野調查的山野異族神話，重新敘述生活史。

另藝術家們也注意到，隨著全球化極致的發展下，促成居民聚落間發展出更跨域、更緊密的關係網絡：陳毅哲在老房子裡串連城市邊緣藝術社群的共同對話與回憶、郭奕臣透過實驗場研究物種突變的生態演化、陳伯義重新梳理城市夾縫內，傳統市場的密集關係、唐唐發則與印尼朋友發展出獨樹一格的攤販藝術。而在穿孔城市中居處的「個人」又是怎麼樣呢？空姐的工作經驗，讓許惠晴記錄下跨國空間中的自身行為；朱駿騰開始記錄因病症失去記憶、失去時間感反覆於城市中夢遊的患者；鄧雯馨讓我們聆聽，租屋時面對陌生空間中所發出的不安訊息；吳宜樺建構如小人國般的場景，體驗理解這個已經太過人工化的世界。

「穿孔城市」以某些經過藝術處理過的切片，來呈現處在老舊公寓聚落中歧異性非常高、韌性也超強的某些臺灣人民，如何周而復始地面對複雜、艱困以及經常變動的不確定處境。相對於光鮮亮麗的現代大樓建築，穿孔城市比較像半塊內部穿孔，外表發霉甚至局部敗壞的乳酪，或是從老舊公寓大樓中間切開，所瞥見的不同家庭中極為平凡的生活劇場。再強調一次，它們相對地極為平凡，只是我們習慣地選擇忽略，不當一回事，將它們聚集在一起，成為問題，顯露新的可能性，才變成不平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