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歷史專題

為共同體而舞的《十三聲》

No. 255110/07/25

文╱陳泰松(藝評人)
圖/雲門基金會
攝影/李佳曄

本期「快遞藝評」由「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」提供,針對近期臺灣藝術類藝文活動,提出專業評論,讓讀者看見台灣表演藝術多面向議題與探索。

為共同體而舞的《十三聲》
為共同體而舞的《十三聲》

因COVID-19疫情在臺飆竄,2021年鄭宗龍的《十三聲》(2016年的更新版)的全臺公演被迫中斷,止步於桃園文化中心的演藝廳;有朝一日,它的復演,返回該舞作謬思所在的萬華,或許不失它原本旨在禮讚自我與認同的初衷,或期待在「人與神的連結」下讓社區居民重拾光彩,滌除這段期間遭遇病毒襲擊的創傷。

在當代,舞蹈專研它自身形式的語彙並不導致意義的貧弱,因為若對文化象徵物有所勾連,說不定還更能釋放它對人們的共鳴,《十三聲》便有這份的能耐,不僅是對萬華的精神地標有所呼應,更是指向當代藝術跟臺灣宮廟文化的感性連動,幾個元素來看便可了然:舞者發出的「道壇唱咒」,借用民俗藝陣與儀軌的肢體動作加以變形、系統化,加劇它的另類張力,舞台燈光投射在服裝上,間歇出現的錦鯉畫面,顏色對應了鄭宗龍田調民間美學的色彩;有一段舞碼特別醒目,人群依序堆砌支點,讓一位舞者踏在上面走,逐步登高有如神祉的升天。不僅如此,《十三聲》的象徵並不囿限於宮廟文化,音樂創作及統籌者林強對屏東滿州古謠的引入得到編舞共鳴,表達它更往整個臺灣的在地認同。這已不是過去那種巨型文化理念的接合,譬如東西文化的刻板符號,而是潛入在地文化事物的各種細節裡去提取力量,那是民藝的身段、唱腔、顏色或各種儀式等等,且往往扣緊肉身感,尋求在地肉身能在你我之間喚起心靈的共感。

這種共同體的認同驅力,昭然若揭,也是舞蹈為何事而舞的首要意義。但這種驅力不是沒有代價,因為若越往「大他者」的象徵次序走,用來集體想像或辨識的再現就越加凝固,也就越有阻塞個體創發與流動的可能,自我反觀就越受到集體意識的障蔽,或受其撫慰與奧援而付出另一個代價:壓抑了舞蹈思想的多重可能性。認同並不難,只要有心;但感知技術的精妙,讓人夢迴沉吟,那就無法便宜行事。也就是說,除了集體性、同質性的象徵外,認同美學更有可能在於軌跡或微型交感(sympathetic)的各種發明。對象徵次序的美學開發,《十三聲》還沒碰到這種危機,反而是它正處於提升認同、讓人驚艷的爆發狀態,是影音設置的能量釋放,舞者群的編排、肢體精湛又飽滿的演出。

激情過後,為了再來,是什麼值得費思量?當歷史沉積,到處侵漫,是樓層間堆滿舊物的無法通行,清理家當在所不免。透過渺茫又親近的在地古謠,身體在吆喝、恍神,進入精神分裂、狀似歇斯底里的抽蓄、狂亂、精障或某種迷醉,《十三聲》在思想上試圖舞出一條逃出現代理性強壓人的精神,使它的藝術政治性有別於臺灣文化過往的巨型敘事;至於歐美巡演的成功,似乎表明了它跟西方酒神戴奧尼索斯能有所迴響。不過,《十三聲》的感性疊層有佛道、藝陣、市井以及屏東滿州古謠,雖看得出編舞家致力於它們的統合與交融,但在尼采那裏,戴奧尼索斯是有太陽神——理性之光——為伴,形成美學價的雙旋體,或藉由查拉圖斯特拉之口說「已是子夜,而我必須是光!又如此渴求著黑暗以及孤獨」,那麼要問的是:《十三聲》的這些感性疊層(包括乩身的癲狂)是否是一元論,還是得到某諸神的引導,譬如帝君、道君、真君等等?難道2020年的舞作《定光》是對《十三聲》此般生猛癲狂的平撫,也就是前者表述的山林生態系,或是化身為大自然的「錠光佛」——或者,不用《定光》,屏東滿州古謠的鄉土氣息便足以撫慰?但無論如何,宮廟、鄉土或生態系的文化政治性始終曖昧未明,舊時道德、威權、君主天威的秩序尚未鬆動。面對這些隱密符碼,我們是無須苛責世俗祭拜,乞靈於過往事物看似也能安頓當代失神的浮躁心靈,但藝術絕非只是既有的感知佈署。正如本文所謂的認同美學,其所祈求的共同體不應著眼於當下,而是它不斷流動的未來。改寫德勒茲在《電影II,時間影像》的話,藝術要招來的,不是現場等著的人民,而是不在場的他們:是逝者、不克前來者,或是尚未到來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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